回乡日记（二）7.18，大雨

荒岛1

雨夜。你听听。到处都是咯咯的蛙声。蛙声。粪土发酵的滋味。默默破在雨水里的树。站在这样的院子里，黑暗浓厚，你觉得自己置身荒原，四处荒无人烟。你好像与一个荒蛮的存在背靠背，你无奈与它较力，你认为镇静，微微的敬畏在流动。你赶快回来，缩在暖和的灯光里。
天黑。
村里人都著名字，有历史，有家人，有屋宇，有亲戚。他们彼此熟习彼此的一切。每一户人家新的一点变更，都会给村庄安静的生涯投下悸动。这里每一个儿童三岁前都衣着开裆裤，他们随便在街头蹲下来撒尿。所以等他们长大，兴许那些长辈都能微笑着想起他私处小时候的样子容貌。
雨略微一停，大家都各自从自己的房子里出来，踩着泥泞到街上。雨天的时光感染了湿气，更加走不动，于是日子更长。漫长的雨天，男人们撑着伞站在街头，就在雨水里安闲地聊天。泥泞中的足迹，每一个都有迹可循，它们从某地出来，又消散到某地。它们是有主人，有归属地的。村头的水塘变黄了，满满一塘水，不鱼游出来。小河些微有了点水，过两天就会渗下去，仍旧还给小河一个干干的长满野草的河床。


雨那么大。每到夏天我回来的时候，就有这样连阴的气象和青色的大雨。走在雨中，雨水冰凉，一粒粒打在身上，很重。是北方的夏天的雨。
又是夜晚。雨刚一停下来，蛙声就四起。咯咯咯咯，有节奏，有韵律，包抄着全部村落。一个村都在蛙声里上高低下，像坐在一艘船上，起伏不定。
颍河当初波光粼粼、平和沉寂。水汽清爽，有鱼腥味。两岸仍旧是过去那样。桥仍然是从前那样。河堤上长满大草，有人专门拿割草机来割，齐刷刷倒下一片，很是壮观。
路。向远方。实在，我晓得它通向哪里。


淅沥索落。要是滴滴答答，这雨不免就太枯燥了，连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没轻没重，单调反复。于是它淅沥索落地落下来。这个词语里，雨点被拉长，它寂寥，落寞，沉重，带着寒意。就在我的后窗，打在树叶上，草丛中，大大小小的雨点，冰冷冷地掉下来。这简直是秋天了，秋天几乎就站在夏天的门口，急不可待地要排闼而入了。
雨下起来了。一个村子都覆盖在雨雾中。湿气从地上氤氲而起，一直向上，罩住了荒草，树丛，屋角，始终到屋顶。站在高处向四周望，你只看到一个村子都湿，繁重地湿着。浓郁的湿腥气就在脚下。也许一不警惕，你就在这块地上扎了根，发抖着伸出叶子来了。
这一片土地是有主人的。主人就是他们。与流动不居的城里人比拟，他们安详舒服，做作地诞生，又天然地等着老去。由于有土地，有家舍，有族人，仿佛所有都有了依附，有了底气，有了传承。怕什么呢？我有后辈，有前辈的鬼魂，有世代相传的历史，有一个硬朗的祖屋。
我感到，一回来，我就取得了自己的定义，有了自己确切无疑的面目跟性格。我不再犹豫，也不必犹疑。我立刻与本人的历史对接，并且有了一个断定无疑的将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