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 瓜 婆

wqpivljkl0le

南瓜婆不是南瓜，她是一个人，一个女人，是我老家村庄里的。在咱们哪儿，有个怪弊病，喊人不喊大名，只喊乳名或者是绰号。南瓜婆矮墩墩的，人长得胖而硬朗，活像一个大南瓜！
    南瓜婆姓什么叫什么？村里的人很少知晓。她是从哪个村子里嫁到我们这儿的？这个我也不大明白。
    我只晓得南瓜婆这个人的命苦。
    此话从何说起呢？南瓜婆嫁到村子里来，那时我还没有诞生。南瓜婆生下的儿子，村子里的人都叫他南瓜崽。南瓜崽底本是有学名的，我离家二十年之后，没有想到的是，这个小时侯的玩伴的名字，连我都将其遗忘了!
    南瓜崽比我大得好多少个月，都是邹氏家族的后裔，虽说早就脱离了五代，按宗族而言，我还得管他叫哥哩！
    一天放了学之后，我与南瓜崽正在村子的后山玩“泥炮”（将有沾性的黄泥巴捏成碗形，再倒转过来使劲往地上摔，因为空气被挤压，“碗”底就构成一个不规矩的洞，由对方出泥弥补空泛，直至等同的泥输完为止），两个人玩得正起劲哩！
    “南瓜崽啊，不得了啦！你爹又在打你娘！用板凳摔她……你快点回去拖到你爹莫打你娘啦――”是木头他娘在扯起嗓子喊。
    南瓜崽听了，仿佛也成了一个木头人，金石为开！他低着头，用双手持续玩着泥巴。
    看来南瓜崽已经司空见惯了。他爹明德肯定又喝了酒，一饮酒就耍酒疯，打骂他南瓜娘已成了粗茶淡饭的事件了。
    可这次不可寻常啦！……还用板凳摔？搞不好可会出人命的啊！
    我有些感到错误劲了，对南瓜崽说：不玩了！你还是回家去劝劝你爹吧？
    南瓜崽听了我说不玩了，有些不大愿意。村子里同龄的孩子，除了我简直没人跟他玩。南瓜崽衣着破褴褛烂，身上脏兮兮的，一年到头没见他添过新衣裳，身上穿的都是别人家里小孩子穿过好几年，不能再穿了，就送给他了。
    南瓜崽家里真实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未审是太穷了，家里的两个钱全都被他爹拿去换酒喝了！整日逼着南瓜婆给钱他打酒喝，要是不给他钱的话，轻则发狠心肠骂，重则那就是往死里打南瓜婆了。
    南瓜婆真可怜！南瓜崽也可怜。
    这都是命啊！乡村里的人都相信命，南瓜婆当然也不例外，她也相信这就是命！命里有这么一劫，就是你想躲都躲不外去！
    这次南瓜婆被打得可真不轻，头都攻破了，流了良多的血！她用手捂着后脑勺，呼天唤地嗷嗷直叫……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啊！
    南瓜婆边哭边喊边叫，往村子东边的赤脚医师家径直跑去包扎伤口。
    她家的门口围满了人，村子里的人都看不惯了，七嘴八舌地数落着。可明德叔好象没事似的，坐在三条腿的凳子上正低着头“吧嗒吧嗒”抽着汗烟哩！
    拐子顺德叔站在一旁也看不惯他老兄的蛮横做法，愤慨地对他说：哥，你怎么这样狠心看待嫂子呢？
    明德连连咳嗽好几声，他抬眼横了一下拐子顺德，将烟兜往地上使劲地敲，大声吼着说：我对她好不好……怪你?事！你有本事也去讨个老婆回来给我看看啊！尽想着一个锅里的……门都没有！
    拐子顺德被他哥吼得不敢做声了。
    村子里的人听了明德对他弟弟说的醉话，都忍不住笑出声来。明德这个要死的酒癫子，嘴巴里吐出来的哪里是人话！要死的酒癫子，迟早会死在酒坛子里！
    半年之后，明德真的逝世了。
    南瓜崽死了爹了，他不哭。
    村子里有好事的女人就问他：南瓜崽，你爹死的那天你怎么不哭？
    南瓜崽回答得倒很罗唆：不哭！不哭就是不哭！死了就死了，反正大家都愿望他死？
    村子里人又问：不会吧？那可是你爹啊！……你方才说都盼望他死？是谁？你娘仍是你叔？
    南瓜崽被问得低下了脑袋，反回身就跑，边跑边说：你们就是打死我……也不说！
    村子里那些好事的人心里就开端嘀咕：确定是他拐子叔告知他的，顺德拐子这个人早就打上了他嫂子南瓜婆的主张了。这么一想，明德这个酒癫子死得就有些不明不白了。
    她们的谈论正被途经的冬生村长闻声了。
    冬生村长拉长了脸，厉声对他们说：人死了就死了，你们还在这里瞎嘀咕个啥！？岂非你们还嫌村子里死的人不够多，还要再拉出几个人来垫背是吧？！
    冬生村长在村子里当了近二十年村长了，很有威望，是个金口玉牙的人物。那几个长舌妇被他吓得四散而去……
    从此，村子里再也没人公然讨论这件事情了。
    未几，南瓜婆真的跟拐子顺德睡在一张床上了。
    村子里就有人拿顺德开玩笑说：拐子，这大冬天的，晚上一个人还睡得温暖吧？
    拐子好象不听清楚人家话中有话哩！他随口就答复：还行……还行！
    村子里就有人笑呵呵地对他说：行……肯定行喽！加了一床那么厚的棉絮能不温暖么？
    大家听了就“哈哈哈……”都笑了起来。
    此话传到南瓜婆的耳朵里，南瓜婆就在村口骂起娘来：你们哪个断子绝孙的……真会欺负人啦？哪个敢谈话的有本领就站出来，老娘就不信任他的?比钻头还要硬！要不……来和老娘试一试？
    南瓜婆站在村口骂了半大天，没人敢站出来。南瓜婆自从死了老公之后，全部人的性情都变了！好像一夜之间，忽然变得厉害起来了。自从被她这么一闹，大多数村子里的男人在路上见着她都会绕着弯走。
    人善被人欺，马善被人骑。南瓜婆也知道这个理。南瓜婆要是不厉害一些，还不被村子里的人的吐沫给活活淹死啊！
    就这样，南瓜婆带着南瓜崽和小叔子一起生涯好些年。日子虽清苦，却很安定。说切实的，南瓜婆感触到了从没有过的幸福，她很满足。这可以从她脸上匆匆露出的笑颜里看得出来。
    我读高一的那一年，南瓜崽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去了。
    临走时南瓜崽还对我说：家里穷，日子过得苦，想出去弄钱，也好见见世面。
    我对他点了拍板：好好干，为家里人争抹黑，不要总是让人家瞧不起！我相信你在外头必定会赚大钱的！
    我这么抚慰着他，他也始终把我当作他的好友人。
    他走了，我也就没有再去想他在外面是不是真的能赚大钱！如果然的能，那当然是好事。实在，穷人最大的欲望是想当富人；当上了富人，人家就不敢瞧不起本人了；人只有一有钱就长脸，长了脸就有体面。这只是一个朴实的哲理，尤其是在偏僻的城市，这个理直到当初仍未过期。
    一天放学，在回家的路上我遇到木头叔，他和我说起南瓜崽。他说南瓜崽死了。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南瓜崽才出去几个月啊？怎么说死就死了呢？木头叔说是真的，他在一家修建工地，从脚手架上摔了下去，是摔死的。
    看来，这事是真的。
    一个活生生的小伙子，怎么就这样走了呢？从我的心坎里还是无奈接收这个事实。
    连我都不能接受，那么南瓜婆不就更不能接受这一现实了吗？白发人送黑发人，是人的毕生之中最大的可怜！这种不幸，给苦命的南瓜婆摊上了！这是一种怎么的悲哀，我几乎无法设想。
    南瓜崽死了，建造工地老板赔了三千块钱。在当时，三千块钱也不是一笔小数，在村子里能够建一间大砖房。
    南瓜婆手里牢牢地攥着那三千块钱赔款，抱着从本地带回来的儿子的骨灰盒，回来接着哭了三天三夜，水米未进。
    那时她人还不到四十岁，头发就全白了。
    很多年从前了，我每次回到老家，见到她总喊她婶婶。她见到我回老家一次不容易，家里种了什么好吃的生果花生之类的东西，都要拿来一些送来,成都约会http://www.tflove.com，说是要给我吃。我娘说我们家里这些货色都有，南瓜婆硬是强行往我家里塞，盛情之下只得收下一些。
    再后来，我的母亲逝世了。听大嫂说起南瓜婆，她十分热情过来帮忙，给母亲荡涤身子、整容、穿裹寿衣，大嫂看了很激动！我听了之后，也很打动！
    不止是我母亲去世，南瓜婆才是如斯的卖命。她对村子里其余人也一样，让人感动。
    慢慢的，村子里的人不再喊她的绰号了，改按辈份叫她了。